如今的假球现象比几十年前更为普遍,更为猖獗,也更为隐蔽,更为复杂。足球比赛已经成为牵扯到社会政治、经济很多方面的一个庞大的经济门类,各方面的势力都掺杂在里面,互相之间的利益争夺已经近乎白热化。
初入赌庄,我就遇上了英国甲级联赛的一场重头戏——曼联对曼城。按照实力,曼联在主场对付“老弱病残”的曼城,取胜应该不在话下,所以威灵好在开始阶段为这场比赛开出的赔率是:曼联胜赔1.61、平赔3.10、负赔5.25,这是一组比较标准的赔率。SSP最初开出的赔率是:曼联胜赔1.66、平赔3.15、负赔5.00,也是比较正常。开盘之后的头三天,我们在怡保的卜基报回的注单都很平衡,这场比赛的投注数额却明显比平时上升了很多。
因为是一场万众瞩目的同城大战,我们事先已经预料到这场比赛的投注肯定会很踊跃。遇上这种不多见的大盘,我自然是提起了十二分精神。那几天几乎不敢去睡觉,庞大的投注不断地涌来,直到累积的金额已经超过了以前平均每场投注额三倍的时候,我感觉身上肩负的重任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断地打电话催促分散在怡保各处的卜基们尽快以第一时间报数过来,以便我能够最迅速地掌握盘面的平衡。而九师傅也委派了他最得力的助手S,从槟城与我保持紧密的电话联系。
到了星期四的晚上,我们在怡保的盘面依然保持平衡,押注胜平负的金额基本平均。但是我们心里却更加紧张,因为按照经验,一般大金额的赌单都会在星期四晚上或者星期五出现。有时候一个大单子下来,就必须拼命去争取后续的资金押到与这张大单子不同的赌注上去,否则盘面不可能平衡。
这天晚上,让我们担惊受怕的时刻终于来到了,苏洛的一位熟客一下子买了4万令吉(即马来西亚货币单位:林吉特,编者注,下同),押曼联输球。这样,如果曼联真的输了球,我们在曼联胜和平上面所收取的钱已经远远不够赔付他这一单。同时从槟城方面传来的消息看,他们依然可以基本保持着盘面的平衡。这时候,我们所能够做的最基本工作,就是去引导后续的资金往曼联不输球的方向上去押,这样才能把盘面尽量平衡过来,同时还必须注意胜与平之间的平衡,不能再造成新的不平衡,那样局面将更难以收拾。因为赔率不是我们自己开设的,所以我们无法直接用改变赔率的办法来引导赌注,这也是当年我们直接采用欧洲赔率的公司所面临的共同难题。
那个星期五一整天的工作其实都是同一个方向,就是要求卜基们想办法说服客人们往曼联不输球的方向上考虑。星期五中午,怡保两个广播电台都有半小时左右的足球推介节目,两位节目主持人都是我堂哥的老友,这天他们都按照堂哥事先的交代,在节目中作了对曼联不输球有绝对信心的推介。怡保是个小地方,我们能做的顶多也就是这些,那天晚上看电视时我们看到泰国的一家支持SSP的电视台拼命在做曼联肯定赢不了球的推介,当时我们马上都意识到了什么,相对哈哈大笑,堂哥随手抄起电话打给了九师傅在槟城的一个助手,果然,我们的预料得到了证实——他已经听说SSP在泰国接到了太多押注曼联胜或平的赌单,他们也在心急火燎地“搞平衡”呢。
这一次与SSP出现盘面冲突,还仅仅属于互相隔岸观火,毕竟他们没有在大马发售,而我们也没有在泰国开盘,所以彼此都能够保持幸灾乐祸的心态一笑置之。但后来,仅仅一年之后,众多的盘口代办公司纷纷扩展到整个东南亚市场的时候,再遇到类似这样的“撞车”,就不再以旁观者的姿态互相看笑话,而是开始了正面对抗,贴身肉搏的时代。
星期五晚上我们再一次合了盘,所谓“合盘”,就是盘点一下已经收到的押注,把那些卜基们已经报盘而尚未交来钱数的押注也都计算在内。怡保人的信用是非常好的,在怡保的那段日子是我从事这个行业的十几年中相对最为平静和省心的一段时期,卜基报来的盘几乎百分之百都可以兑现,很少有人不讲信用在报盘之后“退水”。后来在吉隆坡和澳门,大概是因为行业的规模做大了,所以经常会遇到“退水”的情况,有几次差点搞得我们全军覆没。在这个行业里,其实到处都是暗礁,随时都有可能一不慎便翻船落水。人们都说马来西亚是赌博的天堂,我想这更多的并不是因为马来西亚人喜好赌博,而是马来西亚人的赌风相对比较好,信用度成了维系马来西亚赌博行业最坚定的基础。这次合盘的结果让我们多少感觉到一点欣慰,经过一天时间的努力,押注曼联胜盘和平盘的数额平稳上升,而押注负盘的数额在整个一个白天都没有增加。
我们内心里并不希望经常遇到这样的大客户,一旦他们出手,一般都会在一个盘口上押注很大的资金,我们往往在他下注之后,就会停掉很多正常的接单,而去全力寻找与他的大单相反方向的投注。这等于是说,一旦某一场比赛接受了这样一个大单,那么这场比赛本来的三个盘口一下子就变成了两个,我们可以操控的空间就狭窄了很多。这样的大客户的危害性还不仅仅在于此,他们往往比别人更有能力继续赢得大资金的支持,一旦他们在某一次赌盘中输得很惨,他们为了尽快翻盘,十有八九会在下一次或者连续几次的赌盘中继续单方向押注大资金,这经常造成我们连续很多天,甚至连续几个月都会为了寻求盘面的平衡而提心吊胆。大客户,大金额,当然会为我们带来大数额的“回水”收益,但是我们更希望的是平稳地把这个行业做下去,钱可以慢慢赚,再怎么说这都是一个高收益的行业,没有必要为了一次两次的大单承担太多的风险,更没有必要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去与客人对赌。即便抱着这样的想法,这场比赛的赌盘在比赛开始之前依然没有达到我们所期待的平衡,如果曼联输球的话,我们这一场比赛的赔付虽然不至于使我们倾家荡产,至少使我们一两个月以来在其它几乎所有场次的赌盘上获得的盈利全部倒贴进去。
我在焦灼不安中给九师傅打了一个电话,九师傅的惶恐比我更为强烈,他先是在电话中大骂了几声买曼联输球的大客户,然后才有气无力地说:
“欧洲球市买曼联赢球的太多了,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我们这次算是赔定了。”
九师傅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指欧洲的赌球公司。九师傅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可我仍是不敢相信。
“曼联会输给曼城,这可能吗?”
我心里嘀咕着,紧张的神经却绷得更紧了。
曼联与曼城的这场比赛是在星期日的凌晨举行的,从电视上看,比赛现场一直在下着大雨,上半场曼联队几乎没什么得分机会,反倒是曼城队速度飞快的7号利用对方的一次失误射进了一个球,那个球简直就像是贴着草皮在飞,力量大极了。进球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猛地一沉,呆呆地坐在那里,浑身都好像要瘫软了。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们都低着头默默无语,我的心中反复感慨着自己命运不济,第一次就接手了这样一场怪异的比赛……那种心情真是非常沮丧。
下半场的比赛在很长时间里呈胶着状态,我已经没什么心思继续关注比赛,只看见两队在漫天的大雨里跑来跑去,曼联队红色的球衣被雨水湿透之后,已经几乎变成了黑色,这让我看上去倍感丧气。下半场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其他人主持盘口的比赛陆续开始,个人都纷纷去关心自己操盘的比赛,只剩下我一个人在那间昏暗的小屋里盯着电视机,我感觉像死一样寂静。堂哥偶尔从另一间屋里走过来,急急忙忙地问一句:“怎么样,进了么?”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句:“没。”
堂哥便叹一口气,不再作声,走回去继续看他操盘的比赛。周围的房间里不断地传出其他人的欢呼声,我知道他们所负责的盘面早已经在开赛前基本摆平,所以他们能够安安稳稳地享受足球比赛的乐趣,我则必须全身心地为我所负责的盘面担惊受怕。自从踏入这一行以后,我几乎没有再体验过足球比赛本身的乐趣。如果赛前已经摆平了盘面,到比赛开始的时候早已经是精疲力尽,一心只想着到楼上铁皮房里去睡一大觉。假如比赛开始的时候还没能摆平盘面,那么比赛对我们来说就是一次“炼狱”的过程,起起伏伏,生死轮回,思想已经完全被金钱上的患得患失所操控,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比赛呢?
比赛依然在慢条斯理地进行着,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似乎看台上观众们的热情都已经被淋湿了,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准备接受1:0这样一个结局。马克·休斯连续打了两脚远射,都偏出十万八千里。若在平时,老特拉福德的看台上肯定嘘声四起,但是这次什么声响也没有,寂静得令人感到恐怖。
我又拨通了九师傅的电话,这次九师傅的口气明显平静了许多,他略带喜色地对我说:
“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在封盘的最后时刻,有几注资金惊人的买家押在曼联输上,看来情况要有转机了。”
我又是一惊,随口道:
“场上的形势是曼联被动挨打,必输无疑,会有什么转机呢?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不可能的事!”
九师傅断然打断了我的话,听得出,他对我所说的有些生气。我醒悟犯了忌讳,忙道:
“曼联不能赢,又输不起,会是什么结局呢?”
九师傅对我的问题报以一笑,好在他此刻心情一定甚好,只重声笑骂了我一句“平局,傻瓜”便挂断了电话。
这也是一场假球?我瞪大眼睛,呆呆地盯着电视画面,头脑却被历史上的假球丑闻全然占据了……